经济观察网 欧阳晓红/文 继路易吉枪杀联合健康保险CEO事件之后，2025年的洛杉矶山火再次将保险业推向了全球关注的焦点。

　　这场始于1月7日的火灾，过火面积超过40,590英亩，造成的经济损失预计高达1350亿—1500亿美元，堪称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下称“加州”）历史上最具破坏性的自然灾害之一。

　　在气候变暖加剧的全球背景下，灾害频次与强度的非线性增长，正将传统精算模型置于失效边缘——如何重构风险定价体系、建立跨区域风险共担机制、开发气候韧性金融工具，已成为关乎全球金融稳定的战略级议题。

　　自然灾害频发挑战全球保险体系的韧性，也引发对未来理赔需求应对策略的深刻反思。

　　转机与挑战

　　12天后，洛杉矶山火局势初现转机，保险理赔工作亦摆上了议事日程。

　　根据加州火情通报：帕利塞兹火灾过火面积23,713英亩，最新控制率为43%（相比此前的17%显著提高）；伊顿火灾过火面积约14,117英亩，控制率为73%。目前已进入第一阶段——碎片清理，重点是在火灾周边区域进行安全排查和清理，为后续重建和恢复提供基础。

　　加州州长加文·纽森于当地时间1月18日在社交媒体平台X（原推特）上更新了相关进展，并表示政府将通过恢复生计和加强灾害防御来降低未来火灾的影响。

　　加州环保局局长Yana Garcia指出，伊顿火灾的碎片清理工作有助于为清理队伍提供安全保障，也为后续重建和恢复工作奠定基础。当地官员唐·弗雷古利亚（Don Fregulia）曾表示，控制伊顿火灾及其影响将是一项“艰巨的任务”，预计需要数周时间才能完全消除隐患。

　　根据加州林业与消防局的最新数据，目前加州山火总过火面积约为164.3平方公里。其中，自1月7日以来，洛杉矶地区山火已烧毁了超过40,590英亩（约16,430公顷）的土地。截至1月18日，洛杉矶地区的山火已导致超过12,000座建筑物被毁，至少27人遇难。

　　自2025年1月7日以来，纽森频发推文，涵盖洛杉矶山火应对、灾后恢复与援助、呼吁团结与合作等内容。

　　纽森多次更新山火的最新情况，包括过火面积、控制率、受灾社区的疏散和安置措施，以及消防员的努力和进展。他还宣布了针对受灾居民的援助计划，如暂停按揭付款、提供临时庇护所、启动碎片清理等措施，强调政府对受灾社区的支持。他还呼吁各界放下党派分歧，集中精力支持受灾民众，强调同情与支持的重要性。

　　尽管目前洛杉矶山火的控制率不断提升，但是随着应急响应与后续救援的进一步推进，防灾减灾措施、生态修复及保险理赔等工作也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

　　在1月18日的一条推文中，纽森表示，主要保险公司接受由政府检查团队进行的损失评估报告。居民可以通过查看火灾的损失地图，确认其财产是否已被检查；并提醒居民可将政府评估的照片提交给保险公司，用于索赔。

　　此举旨在推进保险理赔便利化，通过官方平台确认受损财产的状态并提供图像记录，能够帮助居民更快捷地处理保险索赔。

　　不过，由于频繁的火灾和高额赔付，部分保险公司，如Allstate（美国好事达保险公司）和State Farm（美国州立农业保险公司），此前已停止在加州高风险地区承保新的房主保险。加州的公平保险需求计划（FAIR Plan，由加州政府成立、保险公司运营的非营利性机构提供保险保障）作为最后保险手段，面临资金压力和覆盖范围的限制，可能无法满足所有受灾居民的需求。

　　值得一提的是，1月20日，因伊顿山火升级，State Farm暂停洛杉矶县保单的非续保决定，承诺继续承保受灾居民。去年3月，State Farm以“通胀+监管成本+气候风险”为由宣布撤出加州部分市场，终止7.2万份高风险区保单。其在加州山火中的“政策回调”，折射出保险巨头在气候变化下的生存逻辑：短期维稳市场，长期转嫁风险。

　　截至1月17日，State Farm处理了8300起房屋/车险索赔，赔付超5000万美元。截至2024年末，State Farm的总资产超3000亿美元，保费收入约800亿美元；承保全州超100万套住宅，占加州房屋保险市场份额的21%。

　　何以赔付

　　“火焰没有偏见，它吞噬沿途的一切——无论是树木、城镇，还是人们的梦想。”

　　——《The Big Burn》（编者翻译：《大烧伤》）

　　历史上，加州曾多次遭遇严重山火，但这场发生于2025年初的洛杉矶山火被认为是“加州历史上最具破坏性的自然灾害之一”。它不仅促使人们反思森林资源的管理与应对策略，也引发了社会对保险体系和风险管理有效性的思考。

　　巨灾风险模型公司CoreLogic估计，伊顿火灾和帕利塞兹火灾造成的住宅和商业保险损失将在350亿—450亿美元之间。

　　CoreLogic保险解决方案高级总监汤姆·拉森表示：“这些火灾造成的破坏预计将是加州历史上最昂贵的一次，对保险行业的影响将持续到未来。这次事件凸显了房主和支持他们的保险公司面临的最大挑战——在野生动物—城市界面附近的住宅和财产密度增加。”

　　据CoreLogic确认，一旦大火被完全控制，它将为野火提供最终的保险损失估算，这在非常干燥和多风的条件下是一个挑战。

　　事实上，CoreLogic的估计仅针对伊顿和帕利塞兹事件的住宅和商业保险损失，不包括自2025年1月7日爆发以来发生的其他较小火灾的任何损害。

　　但拉森补充道：“洛杉矶是一个有韧性的社区，当他们打算重建时，设计或重新设计时必须考虑到减缓措施，这样规模的大火事件就不会再发生了。”

　　CoreLogic是第一个提供初始保险损失估算的风险建模公司，迄今为止，其他估算来自分析师，范围在150亿—400亿美元之间。

　　洛杉矶山火对保险业的冲击前所未有，据摩根大通估算，保险赔付可能超过200亿美元，已远超2018年“坎普山火”125亿美元的损失额，或成为加州最昂贵的一次山火灾害。美国气象预报公司AccuWeather将洛杉矶山火造成的总经济损失估算为1350亿—1500亿美元之间，其中，保险赔付将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超过12,000座建筑物被摧毁，帕利塞兹地区75%的房屋化为灰烬，考虑到这些房屋的平均价值约为350万美元，仅此一项就可能导致超过236亿美元的直接保险赔付。

　　据媒体综合报道，截至2025年1月12日，保险业已初步处理约40亿美元的赔付，预计总赔付金额将显著增加。最终的赔付金额将取决于进一步的损失评估和索赔处理。不同类型的保险赔付各有不同，家庭保险可能包括房屋本身和家具等个人财产，商业保险则涵盖商业建筑和设备损失。此外，还有为企业提供的业务中断保险等，但这通常有时间和金额的限制。

　　诚然，许多保险公司通过再保险策略来分散风险，但如此大规模的赔付可能超出预期，再保险公司也将承压，影响到未来保险产品的定价和承保策略。同时，重建和恢复的成本可能会超出保险赔付的范围，特别是如果材料或劳动力成本上升，以及如果新的建筑标准要求更高的防火措施。

　　数据和分析显示，洛杉矶山火不仅测试了保险公司的财务承受力，也是对保险业在气候变化背景下如何适应和管理风险的巨大挑战。

　　随着火灾的蔓延，许多保险公司已经开始重新评估在加州的业务，一些大型公司选择减少或完全停止在高风险地区的承保活动。在火灾前，许多保险公司已经取消或选择不续签高风险地区的保单，这意味着部分受灾家庭无法获得任何保险赔偿。

　　此背景下，市场认为，保费预计将上涨40%—50%，因为保险公司急需调整费率来反映不断增长的灾害风险。新的法规赋予了保险公司更多调整保费的灵活性，但这也意味着消费者将面临更高的保险成本。

　　“面对如此巨大的赔付压力，保险公司可能需要通过调整保费、限制新保单或提高风险定价来恢复财务健康。”有市场分析人士指出。

　　与之对应，由于私人保险公司削减了高风险地区的业务，FAIR Plan的政策数量在近年急剧增加。例如，2024年，FAIR Plan的政策数量增长了164%。由此，FAIR Plan也面临巨大的财务风险，尤其是在大规模火灾发生时。

　　据媒体报道，截至2025年初，FAIR Plan的现金储备约为7亿美元，加上2亿美元的盈余，其承保的风险总额高达3930亿美元，这意味着其财务储备相对其潜在赔付责任来说非常有限。

　　虽然FAIR Plan购买了大约25亿美元的再保险以缓解风险，但当灾害超出再保险的覆盖范围时，其将直接面对巨额损失。有声音呼吁对FAIR Plan进行改革，以扩大其覆盖范围或引入更多的私人市场竞争者来减轻其负担。

　　摩根大通精算模型显示，此次灾难暴露了精算逻辑的致命断层——当AccuWeather估算的1500亿美元经济损失遭遇仅7亿美元的FAIR Plan储备金时，保险杠杆率突破1:200的警戒线，整个赔付体系似乎沦为“纸面承诺的狂欢”。

　　FAIR Plan在加州的保险市场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但也面临如何在高风险环境中保持财务健康和更好服务全体加州居民的挑战。

　　若FAIR Plan面临财务困难或无法迅速支付赔偿，可能会影响消费者对保险市场的信心，进而影响到整个保险行业的稳定性。

　　“零火政策”的教训

　　“一个世纪的灭火政策已经让美国的森林变成了一个火药箱，只等下一次火星点燃。”

　　——《Wildfire: A Century of Failed Forest Policy》（编者注：《野火：一个世纪的森林政策失败镜鉴》）

　　美国的火灾管理政策在过去一个世纪中，深受“零火政策”（Zero Fire Policy）影响。这一政策起源于1910年美国西北部的大火，其初衷是通过全面火灾压制保护森林资源。然而，长期压制火灾忽视了其自然清道夫的功能，导致燃料积累，使森林变成“火药箱”。尽管“零火政策”作为单一全面压制火灾的模式在美国已不再被广泛实施，但其遗留问题仍深刻影响当前的火灾管理方式。现代火灾管理逐渐转向综合治理模式，强调燃料清理、可控火烧和生态系统恢复相结合。

　　《野火》一书通过揭示“零火政策”的失败教训，推动了对火灾生态功能的重新认识，为当代火灾管理提供了重要理论支撑，并在政策调整和公众认知上产生了深远影响。

　　这包括减量与增量的平衡。减量——通过可控火烧、燃料清理等措施减少可燃物积累，降低火灾风险。例如，美国加州在高风险区域实施定期的可控火烧计划，减少地表燃料的积累。增量——通过植树造林和生态修复提升森林覆盖率，实现长期生态平衡。然而，尽管加州尝试了“可控火烧”等减量措施，但其范围和频率明显不足，未能覆盖所有高风险区域，燃料积累问题依然严重。

　　国家减灾中心特聘专家、中国精算师协会会长、知名风险管理专家王和认为，风险意识和风险管理能力是一个国家文明和进步的重要标志，也是现代公民的重要素养。在王和看来，“增量”管理的结果是相对不确定的，而“减量”管理的效果是肯定和确定的。

　　洛杉矶山火再次暴露了当前保险体系的脆弱性和适应性不足。火灾高发地区的保险危机、理赔程序复杂和覆盖范围有限，制约了受灾居民的恢复能力。

　　“烤”问

　　从风险管理的视角来看，此次洛杉矶山火也在“烤”问：频繁爆发的火灾究竟是大自然的循环规律，还是人类应对气候变化不力的体现？

　　值得注意的是，美联储近期退出全球气候组织，此举是否表明部分机构在应对气候问题上存在短视行为？政策变化可能削弱全球协同，并对气候适应措施的制定产生负面影响。

　　此外，在气候变化背景下，火灾的频率与强度均呈上升趋势。虽然美国加州政府已尝试实施“可控火烧”等减量措施，却因覆盖范围有限、执行频率不足，导致高风险区域仍然积累了大量可燃物，难以有效降低火灾发生概率。

　　在实际操作中，技术壁垒与政策阻力并存。如何有效地优化资源分配、加强技术支持，并通过公众教育让更多人理解减量措施的重要性，是摆在决策者面前的关键课题。

　　随着火灾频次提升，业内人士分析，保险行业在应对巨灾风险方面的脆弱性不断凸显：

　　首先是保险覆盖不足。部分高风险区域的保险覆盖率偏低，保险公司为应对火灾风险而提高保费，或在理赔程序上趋于严格和复杂，令受灾群体承受更大经济压力。

　　如何在高风险地区推广政策性保险与市场化保险的混合模式，以提升整体保障水平，并促进保险行业的可持续发展，已成为当务之急。

　　此外，精准定价与快速理赔需要强大的数据分析与风险建模技术支持。利用大数据可更准确评估不同区域的火灾风险，从而帮助保险公司作出更合理的承保与理赔决策。

　　从城市发展层面看，人类活动与野生环境的交互边界不断扩大，房屋密度的提升也进一步加剧了火灾蔓延风险：

　　如洛杉矶的城市扩张模式是否缺乏长远的防火规划？未来的城市设计应更加注重防火隔离带的布局、建筑材料的防火标准以及应急通道建设，以减少潜在威胁。

　　火灾管理中，若过度依赖政府和机构，往往无法及时满足基层需求。通过加强社区教育、吸纳志愿者参与、完善基层组织建设，可以让公众在火灾预防和灾后恢复中发挥更大作用。

　　德勤发布的《2025年全球保险行业展望》报告指出，过去6年里，全球自然灾害所导致的保险损失首次突破1,000亿美元，但其中并未出现单次保险损失超过100亿美元的大事件。这说明虽然灾害规模相对分散，却因发生频率高、覆盖范围广而导致巨额成本。

　　在损失与保障缺口方面，2023年全球自然灾害所致经济损失高达3,570亿美元，仅约35%获得保险补偿，保障缺口高达65%，即2,340亿美元。对于再保险行业而言，越来越多的地理区域被划定为高风险区域，承保策略亟待重新审视和调整。

　　美国保险公司在雇主责任险等险种上亏损趋势日益加剧，尤其针对那些定价偏低、风险较高的责任险，保险公司可能需要采取更为审慎的承保与再保险策略，以平衡风险与收益。

　　在风险上升的大环境下，保险公司需要根据实际风险重新评估并调整责任准备金的规模。这在美国市场表现得尤为突出，亦对行业监管与企业资本配置提出了更高要求。

　　无疑，洛杉矶山火敲响了警钟，气候变化的影响已延伸至城市规划、公共政策和保险业等方面。在全球范围内，或许，唯有通过积极的政策支持与跨地域的合作，才能共创更加可持续、更具韧性的未来。